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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壬釋兆0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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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壬釋兆05

衣閣臨水偏僻, 鮮有人出入,積年的陰晦潮濕,讓那罅隙裏漏出來的風,都裹著濕淥淥的瘆汽, 絲線一樣刮磨著骨縫。

棠梨癱坐在地上, 整個人形如散架, 每一寸骨頭都疼得厲害。

她撿起地上的帕子, 裝進袖袋裏。

將手浸在那盆熱水裏搓洗。

等她洗完手後, 兩腮蓄滿濕蒙蒙得淚水, 脊骨也如暗漕般,流溢著如濕的汗水。

月白風清下, 美得如將死的銀魚, 溺斃在浩浩湯湯的水裏。

做完這些後, 她將那盤被摁滅的熏香,重新點燃,放置在太子身邊。

衣閣內縈繞著甜膩的腐味。

隨後, 簾幔被掀開, 她踉踉蹌蹌得走t了出去。

濕漉漉的發絲,黏在蒼白的臉上,腰身顫顫,腿腳虛浮,山風一吹就會碎掉。

婢女見她如此情形,難免錯會了意思,局促的不敢擡頭。

畢竟, 任誰都不免懷疑, 太子將這般美麗的女子,迷暈在衣閣裏, 是為了行茍且之事。

棠梨也不解釋,懸著一絲微弱氣息,悶聲道,“殿下說,他還要再睡一會,備身幹凈衣服,等殿下傳喚時,給他送進去。”

那婢女雖然奇怪,這衣閣內並無寢塌,可供太子安睡,卻也不敢違背殿下的旨意。

恭謹備好衣物後,小心翼翼立在外面,並不敢進去叨擾殿下興致。

棠梨沿著原路回去,她想盡可能走快些,可渾身似被抽去了精氣神,綿綿軟軟的,有些使不上力氣。

好不容易走到前院,見蘇大人果然等在那裏。

“執筆...這是...怎麽了?”

蘇拱之見她渾身濕淋淋的,臉色慘白若鬼,沒有一絲人氣和血色,也難免嚇了一跳。

錯神間,就見魏執筆恍若卸下全部防備,發軟的雙腿,一個踉蹌,差點跪倒在他面前。

蘇拱之眼疾手快,伸手扶了她一把,棠梨穩住身體後,聲音嘶啞,幾乎帶著哭腔道,“蘇大人,快帶我離開這裏,我沖撞了太子殿下!”

蘇拱之見她這幅樣子,又想到魏執筆離開後,太子不一會也離席,一整晚都未再回來......

眸光一沈,扶著她向外堂快步走去。

他謹守君子之禮,沒有多問,讓棠梨感到安心不少。

兩人走到二堂儀門時,楊楝和黎粟,依照棠梨先前的吩咐,正等候在那裏。

棠梨失了魂魄的空洞眸光裏,漸漸恢覆了焦距,凝固的熱息,連同心臟的跳動,也在身體裏緩緩活過來。

她望了一眼如墨的夜色,浮泛的眼睛裏,顯出一絲盤算。

“楊楝、黎粟,去備三匹快馬,我要去找盛大人,你二人隨我一同去!”

她說完,回身向著蘇拱之行了一禮,眼中黑霧散盡,卻也滿是沈郁之色。

“多謝蘇大人今日相護之恩,留在這裏的錦衣衛,蘇大人若是有需要,盡管差遣!只是,大人聽我一言,龍涎蠟下毒一案,恐怕牽涉太子,更涉連安昌王謀反,大人若是無萬全之策,切勿輕舉妄動,恐引殺身之禍!”

蘇拱之身著寬袍銅雀綠官服,立於縣衙門口,腰束方形玉帶板,朗朗如明月之入懷。

聽聞棠梨此言,清凈如蘭的臉上,浮現出一抹詫異。

“謝魏執筆提點!”

拱手回禮時,卻一如既往的溫潤,“夜半更深,趕路辛苦,執筆保重!”。

他方才緊挨著魏執筆時,在她身上聞到血腥之氣,雖不明白狀況,見她身體虛弱無力,面上又淩亂和慌張,考慮到太子殿下位高權重,若真此時開罪太子,恐怕有性命之憂!

所以,他並未出言阻攔她離開。

可是,這會行禮時,因擡起衣袖的緣故,他嗅到了一股怪異的味道。

蘇拱之望了一眼,剛剛攙扶魏執筆時,被她揉的有些皺巴巴的袖口,心生猶豫。

雖知於禮不合,還是擡起袖子,深深嗅了一口,細細辨認著,臉上的表情,卻是越來越覆雜。

袖口還殘留著濃重而溫熱的腥濁之氣,讓他有些作嘔。

最詭異的是,這不是女子身上的味道,也不單單是血腥的氣味,這是男子身上特有的濁氣。

蘇拱之恍然擡頭,望著魏棠梨的目光,流轉著莫測的幽光。

再回想棠梨的告誡,眸中神色又幽沈了幾分。

“執筆此去,可還會回來?”

棠梨看見楊楝牽著一匹馬過來,迅速翻身上馬。

雖然手腳虛軟,卻死死攥著韁繩,指甲幾乎嵌進肉裏。

向著蘇大人拱手道,“若是尋到了盛大人,我就回來.....”

她後半截話沒有說完,一雙漆黑的眼睛,隱沒在無垠夜色中,向著廣闊黑夜奔去。

蘇拱之還想問什麽,然而,除了急促的馬蹄聲,驚起的一片飛鳥,面前很快不見人影。

駿馬的嘶鳴聲,撕碎平靜的夜色。

蕭蕭肅肅的夜風,颯颯拂過山崗和月柳。

喧囂之後,巷道裏一片寂靜,不聞絲毫聲響。

棠梨拼盡了全部力氣,向著合江的方向疾馳。

她行完今夜之事,已經做好了事情敗露,以身赴死的準備。

但在這之前,倘若有可能,她要趁著太子還沒有發難,而她還是錦衣衛執筆,擁有行動自由的時候,盡快去合江找盛大人。

哪怕是,他果然...果然已死...

她也要將他的骨灰,帶回盛京城,帶回國公府。

定不叫他流落他鄉,無家可歸。

夜色深濃,一彎銀鉤,斜掛在天幕上,蕭索而寂寥。

她不由想起,也是這樣寂靜的夜裏,盛大人將頭埋在她的腰間,暗啞著嗓音,悶沈沈的說,“阿梨,若是我說,我想娘親......”

棠梨望著如鉤明月,心如被刺穿一般,眸中湧起水色。

回憶是一根刺入心臟的倒鉤,往外拔時,勾連出血肉,才最疼。

她喃喃自語著,“大人,我這就帶你回故土,與娘親團聚。

一路月冷波寒,馬嘶未斷。

棠梨記不清用了多久,他們才走出眉山縣城。

越往城外去,路上流民就越多。

而天色也越來越明亮。

三人在難民群中,顯得格外起眼。

棠梨攥著韁繩,深思凝重,對著楊楝道,“現在也不知道合江具體什麽情況,你弄幾身流民的衣服,我們混在人群裏打聽消息。”

蜀地的衛所,除了綿州都指揮所,據守在西北方向,都指揮使錢寧,統禦蜀地十四所衛所外,其他的各個衛所,大多都設在西南地區,與黔地的交界處,是朝廷專為預防黔滇土司叛亂而設。

別的不說,蜀北和蜀中加起來,也不過三所衛所,而蜀西就有四個衛所,蜀南更是除了合江、敘永、納溪、內江、赤水,這五所千戶所外,還有一些分布在關卡地帶的百戶所,哨所一樣監視動向...

這蜀南五大衛所,之所以不可能短時間內失守,就是因為介在,蜀地和滇黔桂間,扼險盤踞,易守難攻。

自大靖統一以來,西南部族紛紛歸順。

然而因為山高路遠,朝廷力量鞭長莫及,只能依靠任命當地的部族首領為土司長官,招募當地壯丁為土軍,來維系邊關穩定,減少國庫開支。

這種治理在王朝繁榮時,能夠形成大一統的盛世局面。一旦王朝力量衰弱,或者伴隨著內部權力紛爭時,各地擁有高度自主性的土司首領們,就難免擁兵自重,自立為王。

大靖的天子,考慮到這重危險,才會在邊界處設立衛所,同時任命撫慰司代行朝廷職權,與當地土司一同治理地方事務。

不過,這次既然是太子與安昌王相勾結,那他必然給對方提供了,各個險要處的城防圖。

普通人拿不到,但是沒人會防著未來的儲君。甚至於,他能提供的信息和幫助,遠比城防圖更多。

如此一來,地方衛所沒有防備,安昌王又是籌謀已久,三十萬大軍壓境,便是等到朝廷的各路援軍,在蜀地成功會合,形成合圍之計時,他占據著天然的天塹之地,一時也很難被擊潰。

棠梨緊緊捏著指骨,雙眸映紅,終究是失算了!

只以為這逆天的太子,弒君犯上已經是極限了,沒想到,他居然會叛國。

棠梨手上抱著楊楝找來的衣服,四下張望著,想要尋一個僻靜處換下。

然而,附近都是拖家帶口的流民,有些幹脆駐紮在道路兩邊,攤幾塊破布或舊衣,席地而睡,短暫歇息。還有些就著微弱天光,往北邊一路走著,尋找庇護的居所。

人潮泱泱,她若想要換衣服,只能往矮山上的密林裏去。

天光依稀,她讓楊楝和黎粟在山下守著,自己往樹叢後面走去。

沒走幾步,她就聽到樹林深處,似乎傳來有氣無力的慘嚎,樹叢也抖動著。

棠梨忍不住停下了腳步,害怕是什麽野獸藏在那裏。

可是下一秒,她就見一個男人從樹叢中站起身,手裏拎著一個女童,力氣頗大的頭朝下提著。

她定睛一看,那女童約莫十二三歲,淩亂的臉龐和嘴角,都是臟汙和蹭傷。

顯然方才樹叢的抖動,都是她兩條腿胡亂蹬踹造成的。

現在這兩條腿被男人擒在手裏,一張嘴也堵住了,倒垂在半空中掙紮著,垂死的肉一般,卻拿著一雙眼睛,哀求的看向棠梨。

嗬...嗬...

她還在奮t力的撲騰著。

“你是誰,在做什麽?”棠梨大聲斷喝,妄圖吸引楊楝和黎粟。

那男人顯然也沒有想到,會忽然冒出個女人出來。

但是見棠梨勢單力薄,他也沒有放在眼裏,只是上下打量著她,那眼神不似貪圖美色,倒是在打量一件物品,是否有使用價值。

“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!”他陰森森的瞪了一眼棠梨,將女童套進一個布袋裏。

女童的眼眶泛紅,眼淚在瞳孔中打轉,整個人絕望的嚎啕著,卻只能發出‘嗚嗚嗯嗯’的叫喚。

棠梨一個箭步上前,伸手就要去奪袋子,卻險些被地上的東西絆倒,一個趔趄站穩,才看清楚草地裏,還躺著一個鄉野婦人,大概是這女童的母親。

只是額頭都是血,雙眼圓睜著,似死不瞑目,又似在盯著什麽人一樣。

棠梨被嚇得一激靈。

幸好楊楝和黎粟聽到動靜,已經跑上來了。

那個高大的男人,當機立斷,要一刀捅死孩子。

棠梨猛地撲過去,他似乎沒有料到她會有此舉,一個怔楞,被楊楝扔過來的雁翎刀,兜頭劈下來,一分為二,鮮血淋漓。

棠梨捂住了女童的眼睛,一時震驚的有些四肢發麻。

待回過神,卻看見懷中的女孩,並沒有去看男人血腥的死相,而是掙脫了她的懷抱,向著地上死去的女人撲去。

“阿娘,阿娘”,她哭得很傷心。

棠梨等了許久,待她平靜一些後,才試圖詢問她的信息。

“小姑娘,你是哪裏人?這個歹人為何要抓你?”

女孩擡著水汪汪的大眼睛,警惕的看著棠梨,咬了咬唇,並沒有說話。

“你要是不說話,我只能將你交給官府了!”

棠梨等著去找盛大人,沒有心思處理這些事情。

那女孩卻拽了拽她的衣袖,眼睛裏含著哀求。

她和母親是一路逃竄到這裏的,她們沒有路引,若是被官府發現,就會將她們送回村子裏。

棠梨只能輕嘆一聲,“那你家在何處?我送你回家吧!”

望著小姑娘可憐兮兮的樣子,她終究是有些心軟。

可說到送她回家時,棠梨分明感受到面前的女童,陷入巨大的驚恐中,身子往後一跌,癱坐在地上,整個人都嚇壞了。

“你害怕回家?”棠梨試探著問。

面前的女童點了點頭,半捂著臉,似乎想到了極為恐怖的事情。

“你要告訴我實情,我才知道如何幫助你。否則等我們走了,你不一定能找到可以求救的人。也不會每次都這麽好運,剛好遇見能救你的人。”

棠梨望著面前女童,銅鈴一樣的眸子,心裏莫名有些阻塞。

可她自身難保,心情煩亂,語氣裏有些耐心耗盡的意思。

那女童也察覺到了,神經一緊。

就在棠梨想要抽身站起來的時候,她拽住了棠梨的衣角。

一道清婉如檐下風鈴的聲音響起—— “別丟下我,我不想被‘餵樹’”。

“餵樹?”

饒是棠梨見多識廣,也沒有想過會聽到這樣的答案。

“是指埋在樹底下,給大樹當肥料嗎?”

棠梨一臉困惑地問著,話音未落,那女孩‘哇’一聲哭了起來。

棠梨想了想,拿女童給樹木堆肥,確實有些嚇人。

便有些慌張的去給她抹眼淚,試圖安撫被嚇到的女孩。

“抱歉抱歉,姐姐說著玩的,怎麽可能拿小孩去種樹呢?”

那女孩停止了啜泣,低頭看著顫抖不止的雙手,目光空洞,嘴巴一張一翕,如同脫水的死魚。

半響,才吶吶道,“可是,奚婆說,我是戊申日己未時生,日主天幹為土,五行土旺缺火,若有金助,埋在神樹底下,可以祛除陰祟,驅逐罔象。”

棠梨驚得如五雷擊頂,一顆心剛緩過神,就似被拴了塊石頭般直沈下去。

她竟是猜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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